魏以進

有時候,一句鼓勵的話語,彷彿一雙神奇的手,能給懵懂迷茫的少年的心扉插上飛翔的翅膀。

40年前,我在分鄉南埡小學唸書。那時的我,還是個十來歲尚不知事的孩子,一直居住在偏遠狹小的家鄉魏家坡,連40公里外的縣城小溪塔都沒去過。那年春天,小草剛被融雪洗出鵝黃的芽尖時,聲如洪鐘的語文老師徐成虎先生邊講課邊告訴我們說,我們要接受全縣小學畢業統考,成績優秀的學生將被選拔錄取到分鄉初中讀書學習。那時縣下面是區,當時的分鄉區包括現在的分鄉和黃花兩個行政區劃的區域。分鄉初中是重點中學,令許多和我一樣在破舊的教室裏做着夢的小學生嚮往。

聽到徐老師傳播的消息,我們既興奮又擔憂,興奮的是終於有了到重點中學讀書的機會,擔憂的是我們這些山裏的孩子能考得過集鎮上街上的孩子嗎?內心的忐忑寫在臉上,畢竟我們都還是孩子,心裏一點兒都藏不住事兒。身材高大卻又和藹可親的徐老師看出了我們的憂慮,意味深長地問:「你們常常上山去砍柴下田去栽秧,誰能說出一種不會開花的草?」說完,就微笑着靜靜地耐心地等着我們回答。老師循循善誘,從不直接灌輸答案,無論是單一的線型的還是多元的立體的。這種思維方法多年後給了我很多幫助,無論是我自己,還是我教學生。

不會開花的草?我們一下蒙了,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面面相覷。憑我當時有限的見識和知識,知道蒲公英是會開花的,它的花朵是金黃金黃的,秋天時就結滿了降落傘似的小絨球;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也是會開花的,它的花潔白潔白的,不見斑點,有米粒那麼大,像早晨被太陽鍍亮的一顆一顆的晶瑩露珠;還有茅草,遍地都是,就像那時農村的孩子,一來一大群,它的花是白的,既像藍天下的小手,又能收集起來止血;就連燈心草,長在小河溝或堰塘邊的那種冷冰冰的雜草,也會開出檸檬色的花來,倒映在清凌凌的水中,酷似鄉村婉轉的小調。我們想來想去,冥思苦索,把我們所知道的每一種草都想遍了,可是誰也沒有想出哪一種草是不會開花的。我們想了半天,都紛紛搖着頭小聲說,徐老師,沒有一種草是不會開花的,所有的草都會開出自己的花朵。說完,我們都很自信,作為農村的孩子,對野草還是有些熟悉的。

徐老師笑了,肯定了我們的答案,每一種草都是一種花,栽在溫室裏的精美花盆裏的花是一種,而生長在田坎邊和山坡上的草也是一種花啊。徐老師話鋒一轉,輕輕地撫摸着我們的頭,慢而重地說,無論生活在哪裏,山上亦好,街上也罷,我們和其他人一樣,都是一種草,也都是一種花。他再三地苦口婆心地要我們好好地記住,沒有一種草是不會開花的,再美的花也是一種草。徐老師說完,就一直微笑着望着我們,好像我們就是那些會開花的草。

幾十年過去了,當我從偏遠的鄉下走進城鎮裏的專業學校,當我從鄉村稚嫩孩童成為城鎮繽紛社會的一員,當我從七拼八湊堆砌成一篇文字到下筆千言一氣呵成時,當我面對鮮花和掌聲時,我從不自卑,也沒有浮躁過。我知道,小草也會開花,花也是草,不用憂愁,也不用悲傷,任何一種微小的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存在的方式。 就像清袁枚在小詩《苔》中所寫的一樣,苔花如米小,也學牡丹開。即使細小低微,也有盛開的願望和權利。

我是小草,也是苔花,每當春風拂過,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老師的那句看似不經意的話,沒有一種草是不會開花的,而每一種花也是一種草。草和花之間也沒有必然的界限,即使小草再卑微,也會開花;花開得再艷麗,它也是一種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