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 征

上周天氣最冷的那幾天,有天我在外面散步。在昏黃的路燈下看到一個館子,上書「東陽菜館」。記得上次看到東陽兩個字,還是在一個木雕展上。這一次,又看到,卻又是很多年之後的一個冬天。

我向來對於沒吃過的菜沒什麼抵抗力,所以當即就決定進去試試。進去的第一感覺是這店很暗。到處擺着老舊的酒紅色八仙桌。地面也是深色的,燈光也昏暗,給人一種過時的感覺。就好像一場穿越,一下就串到了畢贛的電影片段裏。

其實那會兒只有七點,可店裏已經相當安靜。只有一桌客人,大約四五個人,邊吃飯邊低語。我往那邊一看,但見男的都胖胖的,留着大鬍子。有點匪氣,可是又很奇怪,像又有點藝術家的派頭。讓人同時想起了粗糙和道骨仙風這兩個完全沒關係的詞。席間只有一個女人,約莫40歲左右年紀,身上裹着一件大羽絨服,很佛系的一個太太。

我就坐在他們旁邊,等着老阿姨給我點菜。她推薦了兩個招牌:瓦罐雞和瓦罐肉。我又炒了個菠菜,叫了一個東陽沃麵。菜上來我才知道,一個人根本吃不完。

這完全是老菜館的做派。瓦罐雞,裏面非但有大塊的雞肉,還加了足量的排骨和不少薑片。湯的味道因而既濃郁,又夾雜着辛辣的薑味。那個瓦罐肉稍微平常了點。但是也是滿滿的一大罐,樣子像是紅燒肉,配着軟騰騰的小個饅頭。一起吃是不膩的,就是每塊肉上一半的肥肉看起來有點觸目驚心。然而,這個正宗還不僅僅停留在用料的足上,它所營造的整體的氛圍,完全是久遠以前鄉間席面的排場。一般的憨厚,不求精緻,但求把分量加上去。很多時候我們會說某個菜帶有童年的味道。這家菜館便有這個味道。

現在回想起那一個晚上,還有點不大真切的感覺。雖然這才是上個禮拜的事。轉天,我約了一個生人談事情。寒暄的時候聊起籍貫的時候,誰知他竟是東陽人。我便立刻跟他說起前兩天的那個菜館。他一聽,便很了然地點頭。說這饅頭上一定有個大紅喜字吧。在當地,這是紅白喜事上最常見的一道菜。說完又說瓦罐的別致。不是個深罈子,應該是闊口且淺的。至於我點的那個東陽沃麵,他更是笑個不停,說自己從來不愛吃這個,這原本是東陽鄉間最便宜的做法,把剩菜和麵混在一起,為了杜絕浪費。就着他這寥寥數語,我吃的這一桌飯菜就好像在他眼前,其中細節更像是一下子被解開了謎團,變成了真正的風土人情。

他好像還不盡興,於是又跟我講起了東陽的童子尿雞蛋,他們和義烏之間相愛相殺的地理關係,橫店影視城的輝煌,甚至於某幾個口碑不好的官僚。這些是我們在吃飯之初怎麼也未曾料到的話題,居然就這樣源源不斷地深入着。說起源頭,無非是我一個不經意的任性行為引起的。

我記得活地亞倫有一部《姊妹情深》(Hannah and Her Sisters),其中有個情節,說Hannah的妹妹和自己的丈夫有了姦情。之所以如此苟且,是因為兩人某天在書店相遇,碰巧都對同一本書心存好感。而一個人嘴裏說出的的句子正好是另一個人在書中最喜歡的話。一下子,就天崩地裂了。這或許就是共鳴,建立在了共同的知識基礎之上。而因此產生的情愫,甚至連道德也會戰勝。不過轉念一想,或許這裏面有個人正好見多識廣,他總能輕易交到朋友。因為對方所講的,他都經歷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