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小榮

女兒上小學時,我家住在珍珠泉大院附近的曲水亭街。珍珠泉是一個大泉群,大小泉眼十來多個,個個美不勝收。閒暇時,我常常帶女兒去大院裏看泉池中的錦鯉。有一次,我帶上幾個饅頭,準備和女兒去犒勞那些漂亮的游魚兒。鄰居家的孩子小寶想跟我們一起去玩。小寶的媽媽正在曲水河沿上洗衣服,她同意了兒子的要求。我只好說,走吧。於是,兩個小學生一左一右,猶如兩個小保鑣,簇擁着我來到濯纓泉池岸邊的涼亭裏。

兩個孩子迫不及待掰碎饅頭,啪啪扔進池中。游魚呼啦竄過來,爭啊搶啊,那場面驚心動魄,煞是壯觀。我們嘻嘻哈哈,樂不可支,一會兒工夫,五個大饅頭,全部餵光光。魚兒吃飽了,連個招呼也不打,搖頭擺尾散了開去。我們自是戀戀不捨。小寶問我,阿姨,我家有網子,我回家拿來,咱們逮幾條回去餵養吧?女兒在一旁歡呼,對呀,對呀,逮回家天天給牠好吃的。我說,這可不行,這是公共場合,咱們要舉止文明。兩個孩子不約而同嘟起小嘴說,這裏又沒人管。

我見縫插針,忽然想起「無主之梨」的故事來。話說,古代有一位很正直的讀書人,叫許衡。有一年夏天,許衡的家鄉遭遇兵匪搶劫,人們四處逃難。經過河陽時,許衡累倒在一棵梨樹底下。這時候,又來了幾個逃難的人,他們爭先恐後爬上樹摘梨子吃。許衡默默看着他們,紋絲不動。有個人問:「你傻嗎,大家都吃梨子,你為什麼不摘來吃?」許衡說:「這些梨又不是我的,我拿來吃就是明搶啊!」那人說:「這梨樹,生在路邊,兵荒馬亂年代哪裏會有主人呢,不吃白不吃。」許衡淡淡地說:「梨可以沒有主人,我的心不能沒有主人呀!」說完,許衡忍着飢渴離開了那棵梨樹。我繪聲繪色講,兩個孩子豎着耳朵聽。最後,我特別強調說,魚沒人管,可是你們的心有人管,你們自己管住自己不去做不道德的事情,那麼,你們就是心的主人。聽完我的悉心教導,小寶說,算了,不逮了。女兒附和,不逮就不逮。我很為我的「言傳身教」得意了一把。

時光荏苒,歲月如梭,轉眼女兒考上了大學。女兒上大一那年,學校黨支部發展新生入黨。女兒微信問我,媽,我想遞交入黨申請書,您意下如何?我當然支持女兒積極入黨,但我想了想,沒表明態度。而是說,孩子,你長大了,要做你心的主人,自己拿主意吧。過了不久,女兒告訴我,她已經是一名預備黨員了。我想,這是孩子自己的選擇,她遵從了她的內心,也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。她的心既然有了合格的主人,我這盞「指路明燈」也就安心啦!

說安心,其實是一種自我安慰,孩子做事不可能盡如人意。前年年底,老公單位分發的福利待遇是一張面值2,000元的商廈購物卡。要說我這人吧,平時花錢買衣服捨不得買貴的,一旦擁有了購物卡就格外捨得。不過,我捨不得給自己買,而是給我家女兒買了一件羊絨大衣。當初,我帶着孩子去了商廈的品牌專櫃,女兒相中了一件2,800元的米黃色長款,拿着去試穿。我覺得這件大衣搭配的那個毛領子很時尚,就問售貨員,請問,那個毛領什麼材料?答曰:水貂毛。售貨員補充說,水貂毛比狐狸毛舒服,別看這點小毛領,價值將近1,000元呢!

過了正月十五,女兒大學開學,她穿着心愛的羊絨大衣去了學校。轉眼又到了寒假,去年底,女兒回家,又把羊絨大衣穿回了家。我覺得不對勁,因為我沒看見那個水貂毛毛領子。我問,妮子,你的衣服領子沒戴嗎?戴着多暖和呀!女兒說,媽,我把那個臃腫且礙事的毛領子扔了,我要學會斷、捨、離,做一個不拖泥帶水的人,沒有毛領子,更美麗動(凍)人。我一聽這話,來氣了。我說,你這個敗家孩子,你不要,可以拿回家來,怎麼隨便就扔了呢?女兒說,媽,你不知道現在流行斷、捨、離嗎?那個東西給你也沒用,放在家裏還佔地方。

其實,我知道斷、捨、離,那是日本女子山下英子提倡的一種新生活觀念。我還曾經寫過一篇《學會斷捨離》的文章,發表在雜誌上。但是,我主張扔掉的是破紙箱、廢酒瓶、舊衣服等不值錢的賤價物品。如今,我的孩子把時髦貴重的東西扔了,簡直太讓我心疼。我對女兒說,我贊成斷、捨、離,可那要有個度,不能浪費,說,你還扔了什麼東西?女兒見我生氣,笑嘻嘻說,就扔一個毛領子,以後,再也不扔東西,都拿回家,讓我媽過過目,再處理也不遲。

到了晚上,老公回家。飯桌上,我跟他說,你閨女把價值千元的水貂毛毛領子扔到了垃圾箱。還沒等老公說話,女兒驚訝地叫起來,什麼有那麼貴嗎?早知道我不扔,我以為那是裝飾品,不值錢呢。老公說,扔了就扔了吧,以後別再亂扔東西就行,我們中華民族的光榮傳統是:節約光榮,浪費可恥。我說,對,以後不要學什麼別國的斷、捨、離,咱們是中國人,要弘揚咱們自己的傳統美德。

因為全國疫情沒結束,女兒的學校一直沒開學,待在家裏,實在憋不住了,9月份,她的幾個高中同學開始輪流請客聚餐。那天下午,我家女兒回來,手裏提回來一個大包,我打開一看,是些剩飯剩菜,我說,孩子你學會打包了,不斷、捨、離了呀?女兒說,這是給咱家毛毛吃的,買狗糧也要花錢,這樣多節省。我打包的時候,有個女同學笑話我,說我還沒結婚,就學會過日子了?我說我這是響應「光盤行動」呢!我這樣一說,大家覺得我做得對,都過來幫着我打包。

我對女兒說,孩子,你真是孺子可教也!毛領子那事,我再也不叨叨啦。女兒聞言大喜,從她的臥房探出頭甩給我一個大大的飛吻。那個月女兒打包好幾次,直到我家毛毛吃夠了,看見剩飯就扭頭不理。10月份,全國神獸歸籠,我家毛毛也開始了正常生活。有一天,我發給女兒微信,問她,咱們家學學古代那些書香門第,也定個家風家訓來光耀門楣,你說,該用什麼字合適?女兒回覆,天空中飄來八個字,曰:節約光榮,浪費可恥。我呵呵直笑,表示認可。隨後,我又發給女兒這麼一句:做心的主人,需取捨有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