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鵬飛

這是「鵬情萬里」專欄2020年的最後一篇文字，2020無疫而終的夢想，已然泡影。世界各地頻頻發現的病毒變異，趕在新年第一縷陽光之前，給惶恐了一年的地球人臉上，投射下一道新的陰影。歷史上恐怕從來沒有一年，像2020年這樣，同一個世界，同一種病毒，讓地球淪為一個雞犬相聞病毒相互串門的小村落。新冠病毒蔓延並侵擾了幾乎所有的國家和地區，應對極具傳染性病毒的方式，也讓不同的社會制度，不同的意識形態，甚至是不同價值取向，空前放大和暴露出了各自的益弊、鎧甲，還有軟肋。

感染同一種病毒，遭遇不同的命運。刻在人類發展史上赤裸裸的弱肉強食標準，又一次從其脈脈含情的虛偽外表下，穿舌而出，強權優先，富人優先，疫苗優先，美國優先……與此同時，許多固有的認知被顛覆，許多不可一世的神話被戳破。倘若有一日，關於疫情的所有真相和事實，能悉數浮出水面：人性的掙扎，醫護的悲壯，政客的伎倆，權勢的傾軋，國與國之間的交鋒，必將激起一場空前的深度思考。不過，結果可能會令人失望。因為往往靈魂拷問之後，喧囂依舊，塵埃散漫，健忘和善變，才是大部分人共有的病症。

或許，我們會隱約記得，已是耄耋之身，仍披掛上陣安撫人心的國之大醫鍾南山。還有第一個吹響預警哨音的年輕醫生，李文亮烈士。微博上的哭牆，猶如一堵人心壘就的長城，每一條留言，就是一塊磚。密密麻麻書寫的哀傷，傾訴，期盼，祝福，是數不清的陌生人，把無處安放情緒的暫時寄存。憂傷的文字，明媚的確幸，複雜的心境，彷徨的處境，游離的狀態……活着的人總歸，還是要柴米油鹽地活下去。更多默默無聞的白衣戰士，用生命守護生命，兌現了職業誓言，並集體幻化成了今年春天，最耀眼的一道天使白。

出生於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祖父母、外祖父母，都已作古多年。無從知曉，100年前出生的他們，是如何在狹小的人生脈絡空間裏，從一場接一場的戰亂、饑荒、離愁中，一路僥倖過關。生生不息的不只人類繁衍，還有痛苦和焦慮。權衡得失，算計利弊，富貴榮辱，如履薄冰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際遇，一代又一代人始終走不出相同的精神魔咒。孤身離開白鹿原的祖父，是如何遇到了富家小姐卜致芳？不惑之年痛失愛妻的他，又是如何看似恬淡地面對了殘餘人生裏的孤寂？花容月貌的外祖母，嫁給富家少爺燕生花，是否過上了憧憬中的生活？政權更迭後遭遇清算，她又是否曾為當年的抉擇而輾轉難眠？

流年似水，100年的光陰稍縱即逝。本世紀二十年代第一個年頭，毫無徵兆被一場呼嘯而來的疫病，搞得七零八落。習以為常的社會秩序，輕車熟路的運轉軌道，按部就班的計劃規則，被衝撞得支離破碎。再過100年，二十二世紀的人，提起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發生的事情時，很大可能還會發出相似的慨嘆。因為，不曾有後悔藥售賣的人間，自然孕育不出貨真價實的預言師。在波譎雲詭的世事裏摸索掙扎，在舉棋不定的陰晴裏糾結悱惻，在樂極生悲的轉場裏哭笑不得。錦繡歌殘翠黛塵，樓台塌盡曲池湮。火燒白地，春風度化，萬物生發，殘垣斷壁上，水落石出地，還是會再度長出一片世間繁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