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鵬飛

最近的天氣，稍微在屋子裏坐久了，寒涼便從腳趾尖開始生發蔓延，整個人會忽然忍不住打個寒顫，才發覺窗外的暖陽和煦，並不會從感官上阻攔襲人的冷意。冬至已至，小葉榕蒼翠依舊，紫荊花落花如雨。街頭圍巾纏頸羽絨裹身的人，比比皆是，短褲露腿短袖敞肩的人，隨處可見。每個步履，都在按既定的路線匆匆。冷或是暖，陰或是晴，無關四季更替，只與不可捉摸的隨機意識有關。

在香港穿梭，常常會發現一些奇怪的現象。人跡罕至的亂石上，擺着一台老舊的電視機。深灰色的熒幕，完好無缺，淺黃色的外殼，完好無缺。電視機的熒幕，正對着一段高大的圍牆，牆內是一處顯赫人家的墳地。每次經過，都想過要不要去打開電視機的開關鍵，說不定還會跳出新聞畫面。

在山徑拐角的一株大榕樹下，一口外表花哨的行李箱，直直的杵在那裏。好幾年了，每次走那條路，都先看到它。還有一根細小的生鏽鐵鏈，把它牢牢鎖在路邊的護欄上。寄存箱子在這裏的人，大概早就領悟到，人生路上夢才是唯一行李。

很難爬到的瀑布灣上游，有一架半新的電冰箱，側臥在水流旁的大石頭上。曾試圖去拉開它的門，發現它至少看起來還是完好的。即便生產它的人給它裝了4隻小矮腳，它也不會自己翻山越嶺，一路走到溪流馬上要跌落成瀑布的懸崖邊上。這面崖壁高且陡峭，之前下暴雨，有抄近路的人涉險蹚過時，不慎失足跌落殞命於此。年節四時，還能看到香燭鮮果，想是有人常來此祭奠。

沿着港島南區的海一直走，有一大叢茂盛的竹林，正對着博寮海峽，海邊是一個簡易泳棚，不分季節，都能見到一群年老的男子在此游水。竹林傍着的一片山丘，各路神佛的造像，擺放得密密麻麻。一尊一尊，一層一層，你能想到的神靈都能找到。作為一個好事者，我曾拍了一段1分鐘的視頻放上網路。一兩天的功夫，上千條留言紛至沓來，有念佛號的，有雙手合十的，更多留言的人，期望能請到其中一尊回家供奉。芸芸眾生，總能在不經意間為你送來一次熱搜。

還有，就是最近有一名確診的新冠病人，從醫院裏走脫了。全城通緝了3天，總算尋獲重新入院。也不知道他失蹤的這幾日，惱人的新冠病毒跟着他，一路又捕獲了多少無防備的人。這一場疫情，於香港而言，更像是一次難得的全身體檢。一波一波的捲土重來，一次又一次照清了醫療資源的多寡，照見了公共資源調配中橫七豎八的掣肘，照到了持份者的心懷各異，也照出了許多匪夷所思和魑魅魍魎。以高效精英、高文明程度稱著於世的城市，光環衰退，頹勢漸現，再多自視甚高的姿態，也難阻一階一階的跌跌不休。

華洋雜處兼容並蓄的獨特稟賦，在非藍即黃的短淺和狹隘中，被攪弄，被脅迫，被大劑量消磨。往昔的五光十色琳瑯滿目，已扭曲得光怪陸離反智降維。可嘆這座小城，山海相接，自由通達世界，樓價比天，墳塋連着住宅，卻在迄今仍不見曙光的疫情泥淖裏胡亂掙扎。